在种满了粉黛乱子草的红草坝,乡村少年岱二牛偶然捡到游客丢失的苹果手机,乡村温暖、亲切又有些荒诞的日常便随着他寻觅失主的历程铺展开来……阳春三月,被视为儿童文学“顶级流量”的江苏作家黄蓓佳,“端”出了长篇新作《奔跑的岱二牛》。这是继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品《野蜂飞舞》后,作家耗时两年推出的个人首部当代农村题材作品。一贯以优雅示人的黄蓓佳,为何写了本听起来“土气”十足的童书? 谁是“奔跑的岱二牛” “旅游、读书、和家人相处,这些都是退休生活中令人愉快的东西,那写作呢?对我来说,多写一本、少写一本早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写的东西能不能对我形成挑战,让我兴奋得起来,当代农村儿童生活的题材恰好在我的‘兴奋点’上。”黄蓓佳说。读了不少类似题材的童书也让她“不大满意”,“作家们大多写得苦兮兮的:父母外出打工,爷爷瘫痪奶奶失明,勤劳懂事的留守儿童如何撑起家里的一片天……只写这些是不是落后于今天的现实?我就想写点儿不一样的,读起来轻松愉快、又带着点幽默荒诞的当代乡村故事,于是有了《奔跑的岱二牛》和红草坝这样我理想中的乡村生活。”
漫山遍野的粉黛乱子草和蓬勃发展的乡村旅游,提示着故事所依托的真实的新农村建设背景,而和睦友爱、不急不缓的红草坝生活,和诚实、憨厚、勇敢的乡村少年岱二牛,又展示了滤去现实浮躁、充满理想主义之光的新农村图景、新儿童形象。“奔跑”是小小主人公的姿态:恳求老师帮助发布手机遗失招领启事,寻求当地警务室帮忙,还和好朋友一路跑到县城,经历了一番有惊无险……故事最后,手机意外地彻底损坏了,遗憾的同时岱二牛发现,自己的“选择困难症”居然不治而愈:再也不需要“点兵点将”才能做决定了——只要该做的事情,就要勇敢去做。
黄蓓佳
读者们大多怀着隐秘的期待:岱二牛最终找到失主,被表扬甚至被奖励,成为红草坝上最风光的孩子。手机彻底坏掉的结局,终于让这个带着悬念、探险意味的故事回归到了日常。 “如果岱二牛找到失主,那这就是一个纯粹宣传拾金不昧、艺术上特别没意思的故事了。”黄蓓佳解释,“手机的功能其实是串起乡村的日常,让一个一个的人物和事件轮番登场,勾画起我理想中的乡村图景。寻找失主的过程也是主人公克服畏惧怯懦、不断认识世界、不断确立自我的旅程。当人物‘完成’了,手机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岱二牛的“奔跑”成为主人公写实的也是象征的姿态。奔跑的终点是何方?这可能并不是儿童文学关切的问题,重要的是,终点因少年的奔跑而趋于无限的丰富和开放。
写出乡村现实之上的理想 什么是“儿童生活”?评论家汪政在为《奔跑的岱二牛》所作的书评里提出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儿童生活并不局限于家庭和校园,何况家庭和校园也连接着社会。儿童成长的过程其实是逐渐社会化的过程,儿童文学作家应适度地引导孩子关注社会、思考人生。
即使在寄寓着作者理想的红草坝,真实的社会生活依然无处不在:美得像“一声叹息”的粉黛乱子草,是为了招徕游客而种植;随着乡村旅游兴起的民宿经济,富了村民口袋,也开始造成乡村的贫富差距;比起“做梦”,务实经营成为村民普遍推崇的品质……但红草坝也有另一种存在:“富二代”芮星宇为摆脱母亲价值观的控制,毅然来到红草坝做乡村教师;费尽心思试验“滑草板”项目的乡村小知识分子岱成材,总想把日子折腾出动静,认为乡村旅游不是满足吃喝,而是帮助人释放灵魂……通过塑造这些“梦想家”,黄蓓佳希望写出在飘扬于乡村现实之上的理想主义精神——与其说是“写出”,不如说是有意识的“召唤”。
顾树荣 摄
“农村发展到今天,我认为更需要关注的是乡村文明、乡村秩序的问题,是精神层面的追求问题。”黄蓓佳说。因此在新作中,她让红草坝的生活回归到一种不那么功利的、更加松弛的状态;岱二牛的爸爸岱成材,他的不甘平庸、突发异想,展示着不曾被压抑的梦想精神和创造活力。乡村旅游的本质应是什么,作者也借“芮先生”之口表达一种观点:让城里人看看不同的生活,也许会想要“换个活法”。
被汪政称为从“新农村”里走出的“新儿童”,岱二牛之“新”在于他成长于城乡交融、社会转型之际,也在于他如何在这种复杂的生活中逐步确立自我。带着“人怎么活着”的问题,岱二牛一边奔跑,一边观察父辈们的生活:像光头旺爸爸那样,一心一意挣钱过日子,热气腾腾地奔小康,多好;自己老爸这样的更不多见,总想着把日子折腾出动静来,也很有趣啊。 黄蓓佳说,一部好的儿童小说,应该同时反映出两个世界:纯真的儿童世界和复杂的成人世界。人该怎么活着,乡村建设该怎么搞,这可能是个复杂的成人问题,却一样值得儿童思考。
什么是“优秀”的孩子 《我要做好孩子》中的金铃,《漂来的狗儿》中的狗儿,《黑眼睛》里的艾晚,还有行走如风的乡村少年岱二牛……从事儿童文学写作20余年来,黄蓓佳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性格鲜明的儿童形象,这些孩子却大多不是世俗意义上“优秀”的孩子。譬如岱二牛,瘦瘦小小,腼腆少言,成绩不拔尖,用作者的描述来说,是那种“扔在人堆里找不着的小孩子”。 为什么喜欢写“不优秀”的孩子?“那么,你认为什么样的孩子才是‘优秀’的?”黄蓓佳反问,“手臂上有三道杠的就是优秀的吗?还是考上哈佛、耶鲁的才算优秀?我觉得我写的这些孩子都很优秀、很可爱,相反,成绩拔尖的孩子倒未必是可爱的。”在她看来,塑造、认同什么样的孩子,是出于故事题材的考虑,受到文学经验、文学准备的影响,也和作家本人的价值观人生观密切相连。
在影响了一代少年儿童的《我要做好孩子》中,黄蓓佳就借小主人公之口表达了对应试教育评价体系下的“好学生”的看法:“好学生如果自私、怯懦,算什么好?100分再多,三好生奖状再多,假的!人格上只有零分!”作为儿童文学作家,黄蓓佳更认同的,是那种尚未被成人世界规训,天真烂漫、充满生命活力的孩子,譬如岱二牛这样诚实憨拙、在向美向善之路上“行走如风”的少年。
笔耕不辍地创作儿童文学,对黄蓓佳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愉悦。这个过程意味着不断地打开、重组、编织自身的童年经验,在写作中找回失落的过去,她也因此分外享受自己游弋于现实和虚构之间的两副面孔、两种人生。自称喜欢在写作中“东张西望”,不断尝试新的题材和风格,黄蓓佳在生活中却是个“害羞的人”。“比如我就不太习惯一文一答的采访,还是在文字的世界里更舒服些。”她有些歉意。 下一步作品会是什么?黄蓓佳唯一能“剧透”的是,已经动笔写了,“跟之前的作品完全不一样,是一个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大’故事,但不是科幻。”尽管“剧透”的信息量严重不足,读者依然有理由期待:在不断突破自我之后,她又会“东张西望”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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