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蓓佳大姐行走文坛经年,创作激情一直昂扬锐进,作品不断,令人目不暇接。有意思的是,她在所谓成人小说领域,左右开弓,锋利掘进,叩问人性,不假辞色;而在儿童文学领地,更是酣畅淋漓,元气充沛,当下儿童生活的倾情描画,城乡少年的千姿百态,一一奔涌而来,响遏流云。但近年来,她的儿童文学创作又有新元素,赋予新内涵,这就是历史的大背景之下的少年生活,与当下保持一定审美距离的特定历史阶段的青春情感,如《野蜂飞舞》,如《太平洋,大西洋》。这样的积极探索,有益尝试,不是林海音《城南旧事》的简单复制,不是齐邦媛《巨流河》的青少年版,不是宗璞特定年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史诗,它是独具黄蓓佳风格的别具一格的新历史儿童小说。
《野蜂飞舞》是致敬特定历史阶段的儿童小说。中国大陆向以历史悠久文化灿烂著称,但悠久的历史所涌现的儿童文学文本,并不能太令人满意。也许是囿于思维定式,发现不够;也许是文明自身制约,对此过于漠视。也有人煞费苦心,推陈出新,借助原有文本,枯木逢春,如《西游记》,如《封神演义》,如《木兰辞》,引来一片涟漪。近代以来,国门渐开,译介小说,风起云涌,始有域外多种文本次第而来,其中也有不少文本,可以称之为儿童小说,如叶君健翻译的安徒生,如林琴南翻译的马克·吐温,当然还有叶圣陶、知堂的努力与实践,如此种种,给人启迪。影响熏陶之下,有了冰心的《小桔灯》《寄小读者》,也有了张天翼的《包家父子》,等等等等,当然,后有还有不无时代痕迹的《小兵张嘎》《小英雄雨来》《闪闪的红星》等。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少年儿童究竟是怎样生活的?不同地域不同阶层的少年儿童在那样的年代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心路历程?仅就中国有了现代意义的大学以来的校园生涯,我们得到的刻板印象是《未央歌》,是宗璞关于西南联大的鸿篇巨制,是岳南的“南渡北归”,是钱钟书的极尽才情与挖苦风格的《围城》。但除了昆明、重庆、贵阳、甚至西安之外,还有没有内迁的大学,如厦门大学,还有在成都华西坝的五所教会大学,我们知道,司徒雷登坚持在中国办学还曾被日本人关进监牢经年的。黄蓓佳以华西坝的五所大学的榴园一隅的生活为背景,以少儿视角,用文学文本,展示这样的一段活生生几乎被遗忘的生活状态,是一种不乏温情的向特定的一段苍茫历史致敬。 《野蜂飞舞》是礼赞弦歌不辍的儿童小说。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逐步认识到自己的落后体现在方方面面,而不仅仅是所谓的器不如人。但古老帝国,实现维新自强,怎会一蹴而就轻而易举?科举制度的废除,新式学堂的兴办,欧风美雨,使古老的中国终于出现一线生机,虽然救亡图存,更为迫切,但当时中国的有识之士还是排除万难,兴办教育,坚定不移。日寇铁蹄,蹂躏我中华,内迁的不仅仅是兵工厂等战略物资、设备,更有大批学校、学子。这边厢,战火绵延,生死较量;这边厢,弦歌不辍,积蓄力量,生聚教训,着眼长远。这是怎样的国家图景?这是怎样的凤凰涅槃?这是怎样的发愤图强?黄蓓佳以惊人的细腻、体贴、柔情,让黄橙子感受观察体验身处山河破碎之时众多知识分子、莘莘学子的精神状态情感波动,书写这些大学师生以及家人们在成都平原一隅的自强不息、孜孜以求,在成都平原的昂扬向上、绝不气馁,在成都平原上的教学相长、薪火相传。哪里有亡国灭种的颓唐气象?哪里有萎靡不振的暗淡消沉?哪里有坐而论道只能袖手谈心性的迂腐冥顽?他们在这样的时代,珍惜分分秒秒,珍惜来之不易,为这个民族与国家的生存与延续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野蜂飞舞》是讴歌青春热血的儿童小说。黑格尔说过,太阳底下没有新东西。一些历史虚无主义的信奉者,往往抽空虚化历史的背景,概念化历史的丰富,漠视历史的本来面目,偏听偏信干巴巴的教条,不愿意相信人世间曾经有过的壮美、凄婉、纯情。黄蓓佳抱持着对历史的敬畏之心,摈弃一些似是而非的刻板说教,紧贴着人性的本善,时代的周遭环境,来塑造人物,讴歌特定年代一代人的青春热血、阳光明媚。黄橙子假小子一样的顽皮开朗,这一大家子中的相濡以沫共克时艰的和谐共处,沈天路的逐步成长蜕变成人,哥哥的潇洒自如慷慨赴死,姐姐的爱情追求奔往延安,更有黄橙子与沈天路的朦胧情感戛然而止。凡此种种,细细读来,远非世外桃源的杯水风波,而是融于大时代的凄美挽歌。黄蓓佳以成熟小说家的耐心、从容,对华西坝有众多精彩纷呈的景物描述,自然风物,民国建筑,夜空繁星,田野万物,多工笔细描,多精心描摹,文字之美,堪与俄罗斯文学中的经典文本比肩,毫不逊色。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三年前,偶尔遇到郁敬湘,问到黄蓓佳大姐最近在写什么?她说,正在构筑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唤做《野蜂飞舞》。我是乐盲,不知道《野蜂飞舞》是世界名曲,与普希金有关,与科萨科夫有关。读过小说《野蜂飞舞》,方才知道,黄蓓佳倾注了如此心力来讲述这样的一个故事。她在小说的后记中,两次提到了我,骐骥附尾。黄蓓佳大姐也说到了相伴短暂离别漫长,说到了山河壮丽岁月漫长,这样的自觉自省,殊为难得。黄蓓佳的长篇儿童小说家族葳蕤繁茂,群莺乱飞,但《野蜂飞舞》《太平洋,大西洋》,挺立其中,较为特别,我愿称之为她的新历史儿童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