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年,也就是1840年,已经辞职回到江南的龚自珍,此前经常遗憾于没有很从容不迫地在南京流连盘桓……待一切都大体安顿妥当,他终于来到了扬子江畔六朝烟水的古都金陵,看虎踞龙盘,踏台城月色,走寻常巷陌,访故旧朋友。”南京成为龚自珍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在此之前一年,三百余首《己亥杂诗》从他手上喷薄而出;离开南京大致一年之后,龚自珍在丹阳云阳书院猝然去世;南京之行,让他留下了经典名文《病梅馆记》。 100多年后,作家王振羽从河南来到南京,读书、就业、成家,用20多年的时间著成煌煌20万字《龚自珍传》,由龚自珍诗词入手,反复体会龚自珍的寂寞心境,深度审视龚自珍的思想脉络。日前,该书分享会在新街口新华书店举行,王振羽与《扬子江文学评论》副主编何同彬、《雨花》副主编育邦、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陆远,就龚自珍这位清代著名思想家、诗人不凡的一生展开对话。 一位启蒙思想家的启蒙者 龚自珍号定庵,在中国文化史、思想史和文学史上均占有重要地位。鸦片战争之前,清王朝内忧外患日益严重。肃杀的秋气已经笼罩神州大地,可封建统治者仍然做着天朝大国的清秋大梦。 王振羽介绍说,在时代的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龚自珍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以思想家特有的敏锐目光,清醒地认识到,封建社会的“盛世”已经一去不返,大胆提出不要等待别人取而代之。这种胆识在当时是无与伦比的。其要求改革的思想,通过他的文章和诗词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在当时和以后都产生了广泛影响。梁启超奉他为精神导师:“举国都沉醉于太平盛世,而龚自珍却能规划天下大计,实我辈导师。” 龚自珍还是一位对民族无比忠诚的爱国主义者,他的《西域置行省议》等一系列著作都表现出了远见卓识;他在禁烟运动中的坚定立场和鲜明态度以及他对林则徐的大力支持,都是明证。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龚自珍的三百多首《己亥杂诗》在当时哄传天下,洛阳纸贵,其中蕴含的批判、呼唤和期望,像一把火照亮了晚清的文化天空。从其诗文中,不但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情怀、不俗的见解,更能认识到他穿越时空在时代关节点上思考的深邃。 在王振羽看来,龚自珍看出了时代的危机与困境,“他的诸多见解,针砭时弊,一针见血,他的经世致用思想,他的人才观,他对科举制度的深恶痛绝,振聋发聩,超越时代;他的诗,不是无病呻吟,不是伤春悲秋,不是寻章摘句,而是视野开阔,言之有物。” 王振羽告诉记者,他对龚自珍的兴趣,始于幼时的阅读。当时他的父亲在汝河边上的乡村学校做老师,乡村偏僻,闭塞单调,但身边聚集了一群乡野读书人,经常聚在一起说古道今。“父亲一位在外地做工人的学生,送给他几册书,其中就有王佩诤先生点校的《龚自珍全集》。”王振羽说,父亲对此很是珍爱,对书中的文、诗、词几乎都能背诵,信手拈来。受父亲影响,王振羽也就跟着似懂非懂地知道了龚自珍,并渐渐喜欢上了龚自珍这个人。 多维度还原真实的龚自珍 在南京众作家中,王振羽以《龙飞光武》《瓶庐遗恨》《吴梅村别传》等一系列历史传记作品,构建了自己颇具辨识度的写作疆场。《龚自珍传》则是其研究古代文人的开篇之作,首版于1997年,此次增订再版,王振羽又加入不少心得体会。这一切都基于一个传记作家对传主在心理上有认同感。正如作家苏童所说:“王振羽眼中的龚自珍,怨箫狂剑,才气逼人,见识高迈,思想深邃;他笔下的龚自珍,胸有丘壑,忧心社稷,心雄万夫,拓古开今。” 在叶兆言眼里,王振羽笔下的龚自珍“别具一格,较少香艳情事,更多考场挫败和仕途蹭蹬,既愤世嫉俗,又赤诚待人。” 事实上,历史上的龚自珍是个既幸又不幸的人。说其幸,是他出身世家,祖父、父亲和叔父都是高官,当时的人也都感知到他的大才、高才;说其不幸,是他突然暴死,一代才人就此陨落,而他的真性情却一直没有被大家认清,很多人对他评价比较片面。王振羽则还原了一个更真实的龚自珍。 “如果说纳兰性德的诗词是岁月静好中的忧愁和哀伤,那么龚自珍的诗文就是‘铁屋中的呐喊’。很多人喜欢纳兰性德,但我们更敬重龚自珍。”育邦认为,龚自珍不同于寻常的文人墨客,若对其诗词进行解读,细品之后发现所涉领域太广,政治、经济、文化、地理、经学、方言、水利、农学等无所不包。 何同彬认为王振羽写出了龚自珍的独特性。“龚自珍身上兼具中国传统士人和文人的人格形态,是士人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文人旷达性格在传统历史阶段里最后的集大成者,所以拥有非常大的魅力,也影响了包括康有为、梁启超、陈寅恪、费孝通、钱钟书等后世几代人。他是启蒙者的启蒙者。”在何同彬看来,《龚自珍传》在史学性、文学性、思想性上结合得非常好,知识密度非常大。 和南京有过一次“亲密接触” 南京成为龚自珍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在此之前一年,三百余首《己亥杂诗》从他手上喷薄而出,包括那句广为传诵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离开南京大致一年之后,龚自珍在丹阳云阳书院猝然去世。而南京之行,更是让他留下了《病梅馆记》。 据王振羽介绍,道光二十年,也就是1840年,已经辞职回到江南的龚自珍,此前经常遗憾于没有很从容不迫地在南京流连盘桓,他终于来到了扬子江畔六朝烟水的古都金陵。虽然他此前来过金陵,但都是匆匆而过,无缘深入,这次则是专程来南京,并进行了一次时长一个多月的“深度游”。 龚自珍到了南京,就下榻在钟山脚下青溪边上的一家雅致客栈,并留下“青溪一曲容人居,钟山黯然如睡”的词句。在词中,龚自珍既描述了青溪一带荒凉萧条的景象,也写出了自己孤寂郁闷的心情。后来,龚自珍搬到清凉山下的四松庵,这里靠近惜阴书院,距离魏源在龙蟠里的小卷阿也很近,而龚自珍的好友俞正燮曾经主持过惜阴书院。 清代,金陵制作的盆梅称誉江南。史料记载:“五台山民善植梅……皆以名其业。”这就说明五台山一带包括龙蟠里的乡民以产销盆梅为生。而龚自珍又喜爱梅花,离开南京时,除了友人送他几盆红梅外,他还另外购买了多盆罕见的墨菊。盆梅讲究造型,会人为地用棕绳铁索强行蟠屈梅枝,使之夭矫有形。金陵盆梅直接触发了龚自珍的“病梅”观。 离开南京不久,龚自珍就撰写了《病梅馆记》。文章一开头就是“江宁之龙蟠”。据王振羽介绍,文中以梅喻指人才,从“病梅”的生产、流行,直指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扭曲和对人才的压抑,以此追求人才解放、呼唤个性舒展,强烈表达了对束缚、扼杀人才的愤慨,“定庵式的深沉忧虑,迄今读来,仍旧撼人心魄,感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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