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2日,省作协在南京召开汤成难、大头马、庞羽作品研讨会。会议采用线下、线上相结合的方式,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吴义勤,中国作协副主席、省作协主席毕飞宇,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丁捷,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高民及近20位省内外知名专家学者等参与了研讨。 吴义勤以现场连线的方式对研讨会的召开表示祝贺。他说,汤成难、大头马、庞羽是近年来江苏文坛涌现的优秀的青年作家,她们的出现接续了江苏的文学传统,丰富了江苏的文学色彩,又带有各自的鲜明个性。她们同她们的前辈一样,独立、敏感、尖锐、多变,又朴实、日常、生活化。研讨会的主题——“日常的锋芒”可以说是对几位作家的文学品质的概括,她们身上有可贵的时代性,有现实经验和时代生活的温度,又有个人体验的深度;她们在追求创新的同时,对文学传统也始终葆有敬意。“我想这几位作家已经形成了她们的辨识度,她们呈现给我们的不是一成不变的符号化形象,而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形象。” 吴义勤的讲话提示了三位作家的共同点,作为70后、80后、90后江苏青年作家代表,她们步入文学场域的时间固然有先有后,但都如评论家所言,正努力“用文学来处理这一代人的经验”,并逐渐形成了个人写作标识,带领读者走进了异彩纷呈的小说世界。 汤成难:开在尘埃里的花朵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认为,汤成难写的是普通人物日常生活里的普通故事,她的作品充满诗意,对日常经验的处理,采用了反常化和陌生化的写作方法,比如《奔跑的稻田》里关于出走、流浪、远方、书信、思念、种地等一系列核心意象,在此时此刻城镇生活的对比下,产生了一种回忆和梦想般的间隔化效果;《老马的木枪》和《老胡记》里,人物在故事角色和讲述者之间多重身份的游移,造成了一种身份的错位和边界的模糊。 山东省作协主席、山东大学教授黄发有的观点与此类似。在他看来,汤成难的作品一方面特别接地气,她善于写小人物,写种稻子这样“被时代忽略、抛弃但是有它自身价值的事物”,并赋予他们以价值与尊严;另一方面,其作品有内在的抒情性,很多故事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口吻,使作品中潜在的价值判断通过叙述和抒情的结合不着痕迹地呈现了出来。 情感也是汤成难小说世界里的重要色彩。在与会专家看来,这种底色是孤独、是苦难、是追寻,也是孤独中的救赎和苦难中的和解。省作协副主席、《雨花》主编朱辉认为,“总体来说,她一直坚持的主题就是孤独的孩子、复杂沉重的社会和难以琢磨难以把控的亲情”。扬州大学教授张堂会指出,“汤成难的文学书写本质上是一种成长的自我探索与自我救赎,她笔下的孤独是现代人心灵世界的体现。”《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方岩认为,与以往对“苦难”这一主题的书写模式相比,汤成难在《老胡记》里试图“让苦难变得有姓名、变得具体化,她尝试着让那些真正承受苦难的人自己来发言。”《文艺报》编辑行超认为,汤成难写苦难时,倾向于用一种良善去面对和化解苦难。 “她笔下的这些人物可能不是最好的人,也不是最坏的人;她写的这些生活可能不是最好的生活,也不是最坏的生活。但事实上这种生活和这些人正是我们每个人每一天需要面对的最切骨贴肤的情感和经历。”行超如此概括汤成难笔下的世界。 生活、诗意和情感构成了把握汤成难的文本世界的显豁线索,它们的交融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虚实难辨的效果,黄发有形容其为“开在尘埃里的花朵”或“荒凉生活中的诗意”。“其实汤成难这一系列作品我没给它当写实来看。”方岩进一步分析说,“你会努力寻找这些现实场景背后的神秘因素。”比如《月光宝盒》与其说是在驯化猴子,不如说是在与猴子相处的过程中找回那些让我们生活散发光芒、具有魅力和魔幻性的瞬间;《奔跑的稻田》里表面上是爸爸出走的故事,实际上是在寻找人和大地曾经有过的相互依存的关系;而《寻找张三》里那张信息不全的假条或许就象征着过往生活的碎片和残迹;《河水汤汤》里,其实是我们在想象过去的生活。 与会专家也指出了汤成难作品的不足。张柠借用了中国传统文学里“气”的概念,认为与《奔跑的稻田》《老胡记》相比,《老马的木枪》“气”会弱一些,技术上没有处理好。 大头马:海水曾经被分开 而谈到大头马的作品,多位批评家则用了风格化、实验性、探索性这类词语。省作协副主席、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汪政将大头马的创作比作“小说工程学”,“具有技术性、操作性、组合性这样一种工科特点。”汪政认为,这由此也使得她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实验性,《九故事》以西方现当代名篇作为各篇标题,但又并非对原故事的模仿或解构,而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张力关系。此外,她的部分小说带有很强的知识性,“《九故事》的最后一篇基本上是一篇心理学的科普”。 大头马笔下的人物也时而带有这样一种风格化的特征。《南方文坛》主编张燕玲对《到灯塔去》作了文本细读,在这个故事里,大头马成功塑造了“老外婆”这个形象。老外婆79岁,曾经因一场不体面的事件结束了长达39年的菲佣生活。外婆沉迷赌博到了决绝的地步,即使在十级台风中,也决然地爬向赌场——一边是人物游戏般地在风暴里穿行,一边是沉静细致的叙事,“到这里,真的有一种穿心而过的力量在触动我”。 因此,张燕玲评价她的作品“真是足够古怪犀利”。《青春》主编李樯也感觉,“大头马是在玩味文学,《九故事》里有一种勇气,如此有勇气但又是如此轻松。” 大头马最初确实被视为一种革新性的场外力量,进入了批评家的视野。2017年,复旦大学教授金理在他主持的“望道”读书班上,第一次从同学口中知道了这个名字。但她得到关注,又不光是因为新意迭出的写作技巧,她作品里潜藏的精神立场和内心激情亦为批评家所重视。汪政认为,大头马通过小说展示了当代青年生活中那种非主流的、幽暗的、难以名状的、模糊不清的生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以《白鲸》为例,认为她写的是“她们这一代人的微观精神史”,她直面这代人的精神成长和创伤记忆,嵌入到了三个罪案当中。 这样的主题指涉并非批评家的附会。吴义勤、汪政都提到,大头马曾主动要参加抗疫的采访和写作,曾在刑警大队待过一段时间,扎实地做案头准备和生活积累。但她何以要用这样驳杂的文学技艺,去安放、处理现实感受和经验?金理分析了《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这部作品,小说的正文部分,作者戴着颓废、反讽的面具穿行于种种流行文化元素之间,但是到了后记,陡然收去嬉笑怒骂,后记的题名叫《我听说海水曾经被分开》。金理一方面为后记所打动,一方面又深为正文和后记的关系而迷惑,“正文中发生于生活、写作与世界遭遇时的困顿,到后记中如天路历程般求得正解。”后记的立地成佛如此简练干脆,反而形成反向的拉扯,而真理的世界与生活的世界依然断作两截。 于是,无论大头马的创作抑或她的故事,都呈现出截然的两面:一面是《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和《九故事》的篇名里体现的纯正的文学教养,一面是时时掺杂的时尚文化和青年亚文化因素;一面是恶作剧般的技巧施展,一面是隐藏着的严肃关切;一面是玩世般的叙述语调,一面是日益自觉、认真的写作意识。这是截然分开的两半,还是难分难解的两半?小说家能否无碍地经由驳杂的技艺抵达错综的现实?《中国作家》编辑部主任俞胜指出了大头马目前写作的一些不足,“有的文章很有思想性,有的只是单独一句话读起来很有哲理,但通篇缺少让人思考的地方”。 庞羽:喧嚣又孤寂的动物园 “看庞羽的小说仿佛置身某个喧嚣又孤寂的动物园。”在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岳雯看来,动物是勘察庞羽小说的一条线索,她笔下的动物大致有两类,一类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动物,一类日常生活以外的动物,前者有《白猫一闪》里多变、诡异的猫,后者如银面松鼠、美国熊猫,很难说得清有还是没有。 由这条路径步入庞羽的世界,岳雯认为,这些动物不仅提供了介于现实和超现实之间的意象,更重要的是它们是庞羽小说中的认识装置,是小说主人公的人格投射,“或者可以进一步说是庞羽自我的各种分身和镜像。” 在这些镜像中,岳雯辨认出了那个“孤独的自我”,南京大学副教授李丹看的则是她对于人与人之间建立关系的渴望以及经受的挫折,“那种犹豫、试探,然后时时刻刻准备全身而退的状态。”中国作家网主编陈涛在《白猫一闪》和《野猪先生:南京故事集》李看到了两个不同的叙述者,前者作为叙述者是抽离;后者的叙述则比较松弛,“我很喜欢《你不能既当房东,又当租客》这篇,很嬉笑、很调侃,也是年轻作家应该有的一面。” 在所有这些镜像中,南京大学教授张光芒感到背后站立的是一个“成长中的叩问者”。“她以一个正在成长当中还没有完全定型、凝固的形象来看待这个世界”,并天然地避开了那种凝固的道德观对叙事伦理的干涉,“在撕开世界的同时也撕开了自我”,她刻画了成长的疼痛感、孤独感、无助感,甚至是无方向的流动意识。“这样一个形象,使庞羽的小说在建立了独特的人与社会、与时代的关系之后,能够发现生活的秘密和日常的新的逻辑。” 庞羽眼里生活是什么样子?“很多人说庞羽超越了她的年龄,我觉得她没有超越,她只是在写她同龄段的女性或者这些同龄人是怎么生活、怎么选择生活的。”江苏第二师范大学副教授陈进武观察到,她的小说里基本上都是青年的形象,从成长视角去看,分为两类:一类是世俗意义上的正常人或成功者,一类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或不正常的人,他们在互为镜像中形成了价值观的碰撞。 由此,庞羽小说延伸出去的现实触角通向了成长中的青年生活,这既让她的文本具有鲜明的青春质素,也导致了创作上的一些缺憾。省作协副主席、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认为庞羽的小说一般来说故事性和情节性不是很强,大部分是把事情的几个点叙述一下,她很少有那种意义很明确的小说,但困惑的因素太多可能导致小说与小说之间缺乏辨识度。岳雯也指出,庞羽来到了十字路口,“她需要把已经经过语言和叙述打磨的自我重新放到历史和社会的脉络中,和他人建立强有力的连接。” 尽管各具风格,但勾连起来看,三人之间也呈现出一些有趣的连接点,比如性别视角,比如现实指向,但更重要的共同点或许如何平所说,她们的创作都是“未完成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不应急于对还在成长中的作家进行定性。“对小说家而言,他可能更多做的是我想要成为怎样的小说家。” 丁捷主持研讨会并作点评。他说,今天的研讨会之所以取名“日常的锋芒”,不仅是因为三位青年作家对日常的投入、关注与书写,更是对青年的期望与寄语。锋芒是一种气势,更是一种姿态,希望青年作家在继承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勇于创新、敢于挑战,增强朝气、锐气,早日书写属于新时代青年写作独特的文学品格。 在总结讲话中,毕飞宇对参与研讨的批评家们表示了感谢,他认同何平的看法,“我想我们不要急于给年轻作家定调子、定性,除了汤成难写作的历史长一点、小说的体态稳定一些,像大头马、庞羽走一点弯路,在写作的过程当中、在美学的形态上任性几下我倒是不反对,很可能东晃一下、西晃一下、南晃一下、北晃一下,对未来究竟走什么样的小说道路是非常关键的,尤其是对于建立起怎样一个小说的美学趣味、坚守怎样的小说美学立场,是挺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