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为什么要从长江巡阅江苏文脉？“文脉里的长江——江苏文脉整理研究与传播工程青年学者圆桌论坛”8位青年学者的发言好似在长江边支起一尊七星灶，揽长江精灵烩制了一份江苏文脉的文化大餐，让我们感受到江苏文脉中云蒸霞蔚、静水流深的长江气息。 8位青年学者的讨论从物质、精神、制度3个维度，在万里长江中四百多公里的江苏长江水域尽情畅游，水乳交融地将长江水脉与江苏文脉汇于中华文明的血缘大动脉。研讨给我们呈现了一幅诱人的画卷：列队长江两岸的，有城墙的鼓角、义庄的灯火；有书目的智慧陈列、方志的乡音乡情、江南诗词的吟唱、乾嘉学派的灵光；还有曾经作为我们前辈考生们的惆怅、灾民饥渴的脸庞、税关里撑破钱袋的金元银饷……这给我们一个强烈的刺激：不是江苏文脉在长江两岸，而是长江哺育、滋润、输送和流淌着江苏文脉。 在文明史上，河流历来是人类文明的母亲、生命的乳汁，也是文化基因和民族精神的表达。长江，黄河，几千年不息地奔腾激越，成为中华文明和中华文脉的动脉和静脉，让中华文明成为人类文明史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 长江这条文明的大河，不断向江苏文脉倾注中华文脉的根源动力和血脉基因，也将江苏文脉的独特智慧和新鲜血液回馈中华母体。哺育与反哺，长江水脉就是连接中华血脉与江苏文脉的生命脐带。如果说长江是中华文明的大动脉，那么江苏文脉就是长江文化的精灵。万里长江从三江源出发，历经上游中游，越过高山、跨过平原的大浪淘沙，经受日月星辰风雨兼程的千锤百炼，青藏高原的高亢嘹亮温润为江南的吴侬软语，漫天大雪诗化为一蓑烟雨。 这是一幅神奇得近乎神秘的文明画卷。我们穿越几千年，从这条“不舍昼夜”的河流中追踪中华文明、江苏文脉的不变之道。这就提出一个问题，文脉、江苏文脉的魅力在哪里？文学名著中的中华基因、中华胎记就是生动体现。 中国四大名著中三大名著由江苏人书写，其中《西游记》和《红楼梦》，写的都是两块“石头”的故事。《西游记》的主人公是从石头中蹦出的孙悟空，《红楼梦》的主人公是挂着一块宝玉的贾宝玉。这两块“石头”的魅力，在于他们都直通人类文明、中华文明。 根据著名史学大师许倬云在《中国文化的精神》中的论述，这两块“石头”，都是宇宙生成时遗落人世间的远古馈赠，按照中国的神话传说，都是盘古开天、女娲补天给子孙们留下的文化记忆和文明礼物。这两块“石头”的故事，隐藏了中华文化的重要基因密码。 从盘古女娲的创世纪及其与《西游记》《红楼梦》的关系，可以发现中华民族的三大文化胎记。 第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中华民族精神最大的特点是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辩证互动，以厚德载物引领自强不息，这就是《周易》所说天地乾坤之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如果说盘古开天是自强不息，那么，女娲补天就是厚德载物。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人类世界；女娲炼石补天，造福苍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直接后果是英国殖民及其对土著印第安人的征服，郑和下西洋开辟的是海上丝绸之路和中华文化的传播，这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华基因。孙悟空的顽石和贾宝玉的宝玉，全部魅力就在于携带了这一远古的基因记忆。孙悟空由一只石猴到大闹天宫，是所谓“自强”，但只有追随唐僧西天取经，一路降妖伏魔，才能终成正果，这个过程就是厚德载物的“自厚”。 第二，天人合一。无论盘古开天，还是女娲补天，演绎的都是天人合一的文化密码。盘古开天，人的呼吸化为天地气息，人的血液化为江河大海，人的毛发化为草木，人的骨骼化为山川，天地就是人的化身；女娲补天，石头耗尽之后，以自己的身体填上苍天最后一个窟窿，天的美好就是因为人的献身。宝玉之所以通灵，孙悟空这个石猴之所以神通无比，就是因为它们是宇宙原石，与天地合一，用今年的科技话语说，它们是“元宇宙构造”。 第三，人是万物之灵。中国文化的信念是《尚书》中的“人是万物之灵”，天人合一、厚德载物，由此形成仁爱孝敬、协和万邦、和平发展的文化传统。贾宝玉的宝玉之“通灵”，孙悟空的灵猴之“灵”，其实都隐喻和演绎“人是万物之灵”的中华文化基因，一部《西游记》讲的只是一个主题：孙悟空这个从石头中蹦出的“外星人”，如何由求“道”而成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盘古、女娲与孙悟空、贾宝玉，穿越数万年的历史时空，以石头为主题，一以贯之演绎的都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也将江苏文脉与中华文脉血脉相通。今天，我们应当自信的，不只是历史悠久、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也不只是长江、黄河、长城，更深刻的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文化自信，本质上是对我们自己的文化基因的自信，是对中华民族的文化生命力的自信。 传统之为“传统”必须具备三个要素：历史上发生的；“传”下来成为“统”即一以贯之的道统法统的；对现代人的生命和生活仍然发挥作用的。一句话，文化传统就是一个民族的文脉和血脉，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的日新又新。 我认为，中西方文明就像一场田径赛。西方文明是接力赛，可能每一段都精力充沛，但时常有掉棒的危险，于是西方文明史上每每上演文化断裂。中华文明的发展像一场马拉松赛，从古到今明星都是一个，这就是中华民族，剧本也都是一个，这就是中国文化，虽然有时疲劳，但从未发生中断，就像从盘古女娲到《西游记》《红楼梦》的“石头”一样。中华文化是世界历史上唯一从未中断过的文化。这是我们自豪自信的底气。 文化自信绝不只是对文化传统的自信，更是对我们的文化创造力的自信。我们不能做文化上的炫富者，也不能做文化上的啃老族，更不能做只消费文化传统的纨绔子弟。我们需要焕发充沛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汲取从江苏文脉中流淌出来的经典智慧，不仅为中华文化的传承，而且为中华文化的创新性发展作出无愧于自己生命基因的贡献。 （作者为东南大学资深教授、道德发展研究院院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