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著名作家丁捷动态不断:爱情长篇《依偎》签约法文版,再度走出国门;他主编的《诗歌里的中国》丛书在江苏书展发布,引发广泛关注;长篇报告文学《望洋惊叹》入选全国报告文学年度榜和省重点主题出版项目,斩获“苏版好书”,赢得荣誉不断。眼下,“丁捷文学绘画展”正在南京图书馆展出;继两幅绘画于去年亮相卢浮宫后,其线画作品《流连》入选中法建交60周年暨巴黎奥运会特展…… 作家丁捷何以创造多张“面孔”?夏日午后,记者与丁捷展开一场漫谈,其创作的交响与变奏逐渐展露出核心音符——既开掘人类内心深处的痛与爱,又积极地“向外求诉”;既流连于浪漫纯粹的青春梦想,又坚持“入世”、扛起时代赋予文学的使命;而平衡这种巨大张力的,是他对“坚持自我”与“突破自我”、“文学理想”与“文学责任”的辩证式坚守。 文学的风景是看见真实的“人” 记者:《诗歌里的中国》丛书7月发布,意味着少年诗人出身的您再度回到了诗歌。哪位诗人影响了您的文学理想? 丁捷:我很小的时候就和诗歌结下深厚情缘,至今记得12岁那年,我第一次乘轮渡从苏北南渡长江,浩瀚无垠的江水激发了我朦胧的情思,我忍不住用稚嫩的语言写下了一首小诗。没想到过江来到无锡姑父家,姑父夸我“写得很有激情、很有文采”,说“我们家出了个大才子”。不光口头表扬,我那满手老茧的工人姑父还上街买肉,亲手给我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红烧肉。如他所望,两年后我开始正式发表作品,处女作诗歌《落叶的胸怀》得到了几块钱的稿费,我第一时间就想拿它给姑父买一双手套…… 后来我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有几部“床头诗”。少年时喜欢李白和泰戈尔,青年时喜欢惠特曼和顾城,直到中年我遇见了李商隐。这位诗人从不为赋新词强说愁,不会空洞地关怀民生疾苦、吟咏国仇家恨,他的笔下流露出人性深处的善良和对众生的怜悯,是我心目中最能代表“人本”理想的古代诗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是李商隐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无声的痛苦,什么是没有泪的悲哀,他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我的文学理想,塑造了我“悲悯”的文学观。 记者:以“人”为焦点,您在作品中创造了哪些风景? 丁捷:2012年,我出版了《依偎》这部爱情长篇,它书写的其实是两个人的濒死体验:“我”与安芬的灵魂在临终之际逸出身体,因心愿的驱使而彼此靠近,相遇相知相爱,用爱疗愈了青春,走出了创伤,在生命末端绽放出绚丽光华。 于我而言,《依偎》是一次酣畅淋漓、沉浸极深的生命体验式写作。小说收尾期间我有两天两夜没睡觉,落笔的夜里独自走到玄武湖边,觉得自己的灵魂也仿佛跟着人物逸出了体外。我用自己的代入和体验,去观照人物生命深处最深刻的痛与爱,理解他们最难以忘却的愿望与伤痛,然后以文学的虚构之力,让爱超越生死,熨平和修补了人物破碎不堪的灵魂。这种用自己的灵魂去观照和温暖另一个灵魂的实践,在我看来就是文学的悲悯,一个作家如果没有悲悯,他笔下往往只剩下空洞的情绪和虚浮的文采。 这几年正热的“问心”三部曲(《追问》《初心》《撕裂》)呈现的是另一种“人性的风景”。反腐纪实《追问》出版当年的影响之大,使那一年被称为“文艺追问年”。去年,《追问》诞生第6年,单年发行量达44万册,你不难推测6年来的总发行量吧。我至今感谢当年力荐我创作反腐文学的一位领导,那时我沉浸在对浪漫爱的书写中,不愿触碰厚重的现实,他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不管他是什么“分子”,不都是“人”吗? 是啊,“追问”的对象就是人心,心路决定着人生之路,人生败落是人心败坏的结果。对我而言,我始终在向这个世界诉求我的理想,一切不符合我们童年梦幻、少年理想、青年抱负的客观世界,都会在我心中激起一种焦急、厌恶、怜悯和忧伤,促使我拿起笔,以种种形式直击人心的“病灶”,表达我所认为的世界愿景。 走出自我才能回归得更深 记者:多年前的援疆经历,对您拓展创作意义上的“边疆”有怎样的影响? 丁捷:我在援疆题材散文集《约定》前言中写道:“我庆幸自己腾出了一点生命,抚摸了边疆,授受了缘分。”三年的援疆生活给予我的,远比我奉献的多得多。边疆让我看到了文化的多样性,少数民族同胞身上奔放的性情、慷慨的灵魂、血气方刚的洒脱,如泥石流一般冲刷着我身上的弱点。就像我在诗里写的那样:“哈萨克族大爷的鞭子/轻轻落在我虚弱的身上/把城市里养成的小里小气/抽散在那拉提草原的半空……” 边疆给予我的最大财富,是它所映照的人性的丰富广袤。发生在边疆的那些感人故事,常常和着酒与泪,高效地融化了我们,升华了我们,让我得到一份珍贵的倾诉,理解一种别样的壮阔,我明显感到自己心里“有东西了”。地理意义上的“拓疆”直接带来文学的“拓疆”,我的视野越来越广,我开始用各种文体,写各种各样的题材,最大限度地占有时代——一如一位评论家所说:出发得越远、“身外的功夫”越多,就能回归得越深。 记者:近两年您投身报告文学创作,题材涉及交通、港口建设,在您看来,写好报告文学的关键点在哪里? 丁捷:报告文学的勃兴实际上是赋予作家以机遇,鼓励我们朝向时代的各个维度展开。报告文学要统筹“如何报告”和“怎样文学”,关键点仍然在于你能否走进“人”、塑造“人”。 为创作交通题材的《“三”生有幸》,我消化了上百万字材料,深度访谈了50多位交通人。当我在烈日下穿上特制鞋子走在80多摄氏度的沥青公路上时,我对那些不曾谋面的养路工、收费员生出了强烈的敬意。有位“路姐”令我印象极深:她在花一般的年纪因为骨癌截掉一条腿,一度失意消沉,后来振作起来、投身事业,获评全国“最美公路人”,采访过程中,她的顽强乐观深深感染了我。还有《望洋惊叹》,一个关于如东洋口港建设历程的故事,它不是肤浅的颂歌,而是以文学笔法讲述的具体而微的中国故事:为建成梦寐以求的国际大海港,偏于一隅的如东几代人接力奔跑,以“小狗耕田”的耐心毅力,硬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让小如东走向了大世界。 文学的意义:演绎爱、种植爱、优化爱 记者:在很多媒体上看到,您多次提到正在构思一部大作,说“这一生是为这部作品而来”, 这部神秘作品将如何集中体现您的文学理想?为什么如此看重? 丁捷:这部作品我酝酿了20年——20年间,它的情节框架、故事细节在我脑海中不断丰满、呼之欲出,就像一个那么长、那么深的梦,而我在等待的只是落笔书写、使之成真的时刻。它孕育于我在新疆的一千个孤独的日夜,有着巨大的时间地理跨度,如果用功利的尺度来衡量我的人生,我认为它将是决定我人生“成败”的关键作品。 这部作品的主题是“爱情与人生”。我曾说,纪实是一种文学责任,虚构是一种文学理想,但实际上,责任与理想很难截然分开,文学的责任最终应以“文学理想”的质态来达成,而文学的理想就是演绎爱、种植爱、优化爱。在我看来生命的意义是爱,没有爱,人的诞生与死亡就毫无意义,爱是人类最大的智慧,是我们面对AI威胁的终极堡垒。我很庆幸我还没有变得过于成熟和沧桑,对爱的理想始终没有退潮,它让我在年过半百后依然处于生命的“浪尖”。 记者:近日“丁捷文学绘画展”在南图亮相,让读者领略了您作为艺术家的一面。如何看待自己这种多元“面孔”? 丁捷:毕飞宇主席第一次看到我的“心画”时说:“就日常的相处来看,丁捷成熟温和,但通过绘画他泄露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中年迷上绘画之后,我常在夜深人静时遁入深远的精神空间,用画笔在纸上留下了意识的形状。那是我精神世界的一片自留地,也是我文艺创造中的另一张“面相”。 我很喜欢金·凯瑞的一部电影《变相怪杰》,他饰演的银行办事员史丹利戴上了一张魔力面具后,从懦弱的凡人一下子变身为英雄,这半人半怪形象是我的超级偶像,所以我的微信名叫“变相怪捷”。在文学世界中,我也仿佛有多张“面具”,我同时接纳金子和砂石,我不拒绝任何一种生活,但我的N张面孔背后不变的,是我那颗永恒的文学初心。 |